谷雨影像|杭州发际线男孩小吴，爆红后90天的真实生活

六安热线

3个月前，男孩小吴因为理了个发，意外走红。
他的发际线、连带被修得具有喜感的眉毛，让他成为了互联网上现象级表情包。
, j1 h5 l' [1 A: \6 G+ F人们乐于拿他的外貌插科打诨，尽管没有纯粹恶意，但在“娱乐至死”的不眠不休下，这位18岁男孩，还是被裹挟着成为一个独特的IP。
1 x( i% D6 q" K- r越来越多的人知道他，带来越来越多的广告邀约。虽然他公开说不会进军娱乐圈，但还是“违心”地接下不少广告。
就这样，小吴带着矛盾的心情，挣着不太矛盾的钱，而他大部分收入，都寄到了农村的父母手里，来还清盖房欠下的债。
# Y0 B4 W! g7 ]: W- P  O1 J. j0 a没人在乎他从哪儿来，消费他那张能带来欢乐的脸就足够了。
也没人在乎他到哪儿去，就像偶尔他会想——
“再过3个月，还会有人记得我吗？”
摄影报道 |  陈中秋
文字 | 大林
出品 | 腾讯新闻 × 都市快报
- N# _6 [1 k% q4 C每个人都可能出名


安迪·沃霍尔曾说过：“在未来，每个人都能出名15分钟。”之后他又补充说，“每个人都可能在15分钟内出名。”
6 E* D( u1 }+ w$ ?! R2018年8月末，杭州，下班后的小吴偶然决定，去理个发。
# E' D+ F7 H2 @0 p" [$ S$ R在杭州大学路的一家美发店，正在洗头的小吴，被忽悠着签下几个服务项目的确认单，包括提发际线、提鬓角、修眉、嫩肤。原本说是免费的项目，最终竟要价3.9万元，打完折，也要1.8万元。
小吴当然付不起。
% }; E+ Y2 k  e, P9 J6 u$ ^7 ^& q他觉得被欺诈了，在付了2500元脱身之后，小吴在第二天打通了浙江电视台《1818黄金眼》的新闻热线，诉说了自己的遭遇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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小吴在接受媒体采访。

2 u$ _/ }2 O: L+ M( l" q记者采访了当事双方，并在当晚播出。电视镜头中的小吴，时而皱起眉头，时而歪着脑袋，一脸愤怒与无奈。
8 ]$ `7 W7 {4 k' J0 g4 x/ P原本只是一个普通的消费纠纷新闻，却因为上传至互联网，得到了意想不到的发酵效果——很多网友觉得，小吴这张脸，实在太有喜感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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小吴在看网友给他做的各种表情包，并保存了下来。

很快，“发际线男孩”、“眉毛哥”跻身社交媒体热搜前列。人们疯狂传播，甚至拿小吴做成了表情包，借以在聊天中表达各种情绪。
# [; }( _2 p1 M人们很快忘了小吴为什么上电视，也不在乎和美发店的纠纷最终如何解决，只记得他的脸。
“人红是非多”，伴之而来的也有猜测与质疑——“是不是炒作？为了出名挣钱吧？”

小吴在接受媒体采访，并表示不会进军演艺圈。

当惯了吃瓜群众的小吴，一时间成为群众关注的焦点。媒体也重复了那些疑问，他很无奈，只是在镜头前回应了一句：“我不会进军任何娱乐圈”。
他原本要表达的是“不会以任何形式进军娱乐圈”。面对镜头，他并不从容，依然满脸写着“囧”。事实上，他根本没弄明白，自己怎么就红了？为什么都在说他要进娱乐圈？
直到后来，他突然意识到一点，出名是可以挣钱的。
+ h, ~) T+ T2 D" v% m* ^; r于是，他食言了。接拍广告、上娱乐节目和大明星同台，他实实在在地忙碌了一阵。
于是，质疑他的声音更大了——“你看，就说他是为炒作自己吧？”
农村务工青年


他叫吴正强，18岁，浙江东阳人。
东阳，横店所在地。在山村长大的小吴从没想过，自己能和娱乐圈、演艺界产生什么关系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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# P; d' I; w: ?5 E- Z横店影视城，小吴来此为家乡东阳拍摄旅游宣传片，但他并不想参加此次活动。

& ^9 D& u! Q7 @0 G& ]* b" l的确，2000年9月出生的吴正强，眉毛浓密、嘴唇厚实、一头卷发，但身边人并没有觉得他的长相有多么特别。
儿时的吴正强，寡言少语，喜欢坐在家门口，仰望天空，幻想自己是只小鸟，在天上飞翔。“我不想待在这里，也不想待在学校，我喜欢天空的蓝色，我喜欢自由自在。”

小吴童年照（被抱着的）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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他曾憧憬过叁个职业：理发师、银行职员和喜剧演员。
如今，他被一个理发师变成了个喜剧演员。
初中毕业后，小吴进入东阳一所中专，学计算机。父母希望他有一技之长，可以在成年之后养活自己。

! q0 y5 }# x: i: Q2018年10月，出名后的小吴站在自家的房顶，回忆童年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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0 N9 b+ F+ S3 i& Q7 t  n今年春节后，即将毕业的小吴来到杭州，在表姐开的房产中介公司实习。
6月毕业后的吴正强选择留在杭州，正式成了一名租房中介，每个月工资两叁千元。
3 Z4 J8 H' n" H5 |1 `$ k! w: v- l每天早上，小吴从萧山的住处，坐地铁去解放路上班，在朋友圈、微博、论坛上发布租房消息，录入房源，带客户去看房。

杭州，小吴作为一名房产中介，每天骑着摩托车穿梭在公司和房源的路上。

他用“@杭州租房小吴”的ID账号在微博发布租房信息，当时只有200多个粉丝，评论、转发量为零。
小吴给自己定下工作目标——每个月成交10-20套，但至今难以完成。倒是因为租房信息出了几次差错，挨了不少批评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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2 O# p3 n1 a5 s下班后小吴在家楼下超市买了包辣条。

5 l" e2 w$ {; |; h/ x- }" N, R虽是亲戚，表姐表示一视同仁，告诉他如果再犯错，就不让他在这里干了。
他想过，如果被开除，就回老家。去同学开的图文打印店上班，“我会Ps、Flash，就是编程不太会，不然我可以去IT行业。”
以上种种，不过是一个农村青年在城市打工的普通故事。
( L% c, \8 K- \$ s改变命运的美发店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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) w) x: ^& }, G) A" n+ S小吴在公司。

8月28日，小吴没有被开除，而是在工作业绩导致的心烦意乱中，走进了那家改变自己命运的美发店。
+ x8 K* J" g) W: g, b就在当天，在东阳山村的吴明德和花春丽，通过电视新闻看到了儿子。他们不放心，决定第二天一早就乘车赶往杭州。
; m1 b( b$ V4 J: j% M7 X但吴明德夫妇的速度，不及儿子蹿红网络的速度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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小吴和堂哥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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老两口的关注点，在于纠纷本身，而低估了网络的威力。事发两天后，他们的微信，已经收到了数不清的询问：这是小吴吗？红啦？
一家人不知该如何回答。
而在杭州的公司里，前一天还替小吴愤愤不平的同事们，一下子乐开了花，各种表情包在同事间也传开了，大家万万没想到身边竟然出了个“网红”，争着跟小吴合影，发朋友圈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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在公司，小吴的表姐夫用手机给他拍照。

“@杭州租房小吴”的微博粉丝数一下涨到几万，手机响个不停。但真正感受到自己火了，却是在技校的同学群里。
“有些同学叁年都没跟我说过几句话，现在都跑来跟我说，‘苟富贵，勿相忘’。”
+ G) K7 v* l- i3 \5 a还没等小吴反应过来，前来采访的媒体一家接着一家，几十家广告娱乐影视公司打来电话，想把他包装成网红。东阳横店的一个副导演，想给他在新戏里马上安排一个角色……

8 X" E6 j' Q% b; k1 s/ C出名后，小吴经常在路上遇到来合影的人，他从来不会拒绝。

“进军娱乐圈”


有人这样形容吴正强的形象：诡异弧度的发际线、不怒自威的眉毛、厚如香肠的嘴唇、“愁云惨淡万里凝”的无辜表情，全身上下都充满喜感，几乎戳中了所有人的笑点。
1 J- @( N7 P' P9 M3 b3 t' M. e“搞笑吗？我哪里搞笑了？说实话，这次莫名其妙火了，我是很抵触的。”小吴说，他不过想正常上下班，和其他人过一样的生活。
4 ~2 R  f2 _" g) r然而，“眉毛一挑”，他才发现事情没那么简单。
走在街头，有人指指点点，有人跑过来求合影，就连在上下班的地铁上，还会被人偷拍，发到网上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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$ N( ]5 f, Z. T& {5 W出名后，帽子成为他出门的标配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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% r. l/ l- |, o2 ^  X2 I性格腼腆的吴正强，不知该如何拒绝。为安全起见，只要出门，他就会戴上帽子和墨镜，不去人多的地方，不再带人看房，还会有大他10岁的堂哥跟着。
原本的工作生活轨迹被完全打乱，让小吴始料未及。没有人给他时间，让他反应眼前发生的一切。
小吴把自己关在屋子里，屏蔽外界的声音，去思考自己的处境。他想，班不能上了，钱赚不到了，日子怎么过？
+ y6 d; }, `# G# p, C* \4 b他又想到，那些打来的电话，都是工作机会，不如去试一试。
虽然他说过不会进军娱乐圈，但那也只是面对质疑的应激反应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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小吴参加浙江台钱江频道的《虎哥脱口秀》，这是他第一次登上综艺舞台。

于是，不善言辞的吴正强陆续登上脱口秀舞台，录制娱乐节目。在节目中，他依然不善言辞，导演也没有其他的要求，露脸就行。
! k5 }" H  O! i* m: G小吴觉得这工作还行，就又陆续拍了景区宣传片，代言了商业广告，活动通告源源不断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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小吴受邀来到《延禧攻略》拍摄地，被“投针验巧”的游戏逗乐。

不少网友吐槽：“说好的不进娱乐圈呢？”
/ v2 r, R5 w3 ?: W8 c. d吴正强说：“我没进娱乐圈，我只是在娱乐圈的边缘。”他不拍戏，因为他知道自己不会。他只是想，利用自己的名气，换来更多的收入。
从中介公司到聚光灯下，吴正强的追求没变——他想赚钱，“想给家里减轻负担”。
# x5 `: ^1 n+ q, l( z2 T故乡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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小吴在东阳老家的家门口。

/ l# p% v3 a; T- @* z每隔一段时间，吴正强都要回一趟老家，成名之后也是。
见小吴推开家门，妈妈花春丽放下手中的缝纫活，抱了一下儿子，便去厨房忙活。
& Z7 N- [( l# s5 d爸爸吴明德刚从地里摘了筐毛豆，在门口坐下，用剪刀一一剪去两头，准备烧盐水煮了吃。

小吴和母亲华春丽。

; Z9 h% W8 V9 s  X花春丽是陕西人，勤劳本分。早年在西安遇到了打工的吴明德，随后远嫁到东阳。
! D" G0 p8 u1 j" \2 L8 R6 p$ C. h平日里，花春丽在家做来料加工，给家居厂加工沙发座套。一台缝纫机从早踩到晚，一天能挣一百来块钱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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6 f' e; V  m0 ^, S/ x# D小吴和父亲吴明德在菜地除草。

- [1 v; y6 O1 Y9 ^: x, Q- R2 d吴明德，憨厚和善，在附近工地打打零工，当泥瓦匠，给别人盖房。自己家的老房子，直到去年才翻新，盖起了叁层小楼，为此欠下20多万元外债。
至今，家里的装修还没完工，连楼梯都没安装扶手。

* G  r: ]+ x* c* H% b, `小吴和家人聚餐。

吃饭的时候，吴明德端上了特地从镇上买来的白切羊肉，夹起一块给儿子。
( P* _8 C5 S- [8 r$ K“正强很听话懂事，从来不捣乱的。”吴明德说，农民出身的他们，不盼着儿子赚大钱，只希望他找一份稳定一点的工作，平平安安就好。
小吴拿起手中的饮料，碰了一下父亲的杯子，“爸，我也是成年人了，趁这个机会抽空接点活，又没有坑蒙拐骗，就当帮你还钱。”

4 }: k" S& y% H- D4 m2 v4 m6 ~9 N9 S夜晚时分，小吴坐在观光摩天轮里，拍摄景区宣传片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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8 ]) N7 g$ S1 d8 l5 M  n: v( V出名叁个月来，吴正强已经参与了十多次商业活动和广告拍摄，而邀约远不止这些，但大部分都被他拒绝了。
“找我拍戏的，都被我推掉了，一是我演技肯定不好，二是这些戏都要拍一两个月，太累了，吃不消。”
即便如此，他还是用这叁个月的收入，帮家里还了一半的欠款。
“做一个永远无声的人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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. B% V- }# D2 m  P' b% o& q6 B) N难得的是，小吴一家都算冷静。
吴明德会说，儿子就是一个普通的农村孩子，“当明星得长得好看，他不适合这条路，还是希望他以上班为主吧，合适的活动去一下就好了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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在一场临时走秀表演上，小吴被游客认出，这是他第一次在公众面前展示才艺，还很不习惯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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; I+ t+ w% [6 o' Z, j7 t# l眼下，小吴把所有的商务合作和活动行程，都交给表姐接洽、筛选和安排，相当于他的经纪人，而出门还是由堂哥陪同，“有点像助理和保镖”。
表姐说，这叁个月，他突然长大了，更懂礼貌了，谈吐更好了。
小吴倒没觉得自己有明显的变化，把这叁个月挣来的钱，大部分都交给父母还债。自己依然用着旧手机，也没有添置新衣服。

上海地铁站，小吴的广告牌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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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i6 v- U) `# B3 x* Q# f但微妙的变化，还是有的。
在北京和上海的地铁站，吴正强的海报和吴亦凡这样的明星并列在一起，显得有些魔幻。有人把这样的画面拍给小吴，他淡淡地说：“那些粉丝开心就好啊。”
) C& o. P: R. T! X2 _2 @+ h2 p5 d+ p3 O当初抵触的那些表情包，如今也出现在他的手机里，和朋友聊天时，他也会发这些表情逗闷子。
经过最初的喧嚣，小吴已经逐渐接受了眼前的一切。他也逐渐尝试回到从前的生活，照常上下班，偶尔在朋友圈发租房信息，只有在周末和假期，才会“上通告”。
不止一个人问过他这样的问题：如果有一天你不火了怎么办？
+ o+ r+ a' j0 P- C9 ~% E“那就继续上班。”
吴正强做好了随时“撤离娱乐圈”的准备，不管是主动还是被动。正如他把关注自己的人称作粉丝，或许并不准确，因为他对娱乐圈仍没有清晰的概念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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横店，夜里小吴在一处人造月球装置前，久久不发一言。

叁个月前，聚光灯打在他的身上。也许用不了很久，舞台就会无情地离开他。在更大的概率中，这只是他人生的一个插曲。他会努力尝试，在习惯了动辄数万元的广告酬劳之后，回到月薪3000元的生活。
他觉得自己没问题。当“粉丝”、导演、记者加他微信时，会发现他的昵称，依然是从前那个——
“做一个永远无声的人”。
) C% Y6 `$ W* J6 o他觉得，没问题。
- @. o! O0 N- T7 w- }编辑 | 小箭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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